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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英同好请走:Eternal Blue and Red

SS淡圈中,目前此号为仓库。

撒加本命,隆撒不逆,瓶蝎强推。

【SD旧文】牧仙小话(11~12)

SLAM DUNK同人文

CP:牧绅一 X 仙道彰

看清楚CP再入!

此文中最一言难尽的两段。比起贴吧版BUG修过了但还可以修,里面有些段落是很喜欢的,懒得动手术动太大。先存着,以后有了灵感再改吧2333


前文链接:

1-4  5-8  9-10



第11话

 

一个彼此相互认可的好对手。

旗鼓相当、难分胜负,

从某种意义来讲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值得用任何代价去珍惜。

然而前提是,你和他都将这种竞争

视为价值高于一切的人生目标之时。

 

11月末,随着湘南海岸各种露天摊位的关张,沙滩公园挂起了“维护期间、谢绝进入”的警戒牌,神奈川进入了一年中最荒凉寂寞的冬季。

好在这种荒凉时期是十分短暂的,期间还穿插着圣诞、新年等城镇可以热闹一番的重要节日。作为学生,则更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感叹寂寞:高三学生将奔波于各优秀大学的自主招生面谈和提前录取考试;高一、高二则忙于参加学园祭、社会考察,以及社团所涉及的各种全国性比赛。

全国高校篮球选拔优胜大会,即冬季选拔赛,又名“WinterCup”,就为这样的荒凉时期增添了一道绚烂的风景线。

根据今年冬选赛的主办城市东京制定的比赛章程,各县将有共计48支球队获得入围全国赛区的资格,也就是说一县一校,而神奈川的预选主办单位,又偷懒地沿袭了去年的预赛赛程:根据夏季IH县大会的成绩,冠军与亚军可以直接入围冬选赛县大会决赛区,三甲以后的全部重新洗牌,决出两支种子队,加上IH冠亚军角逐县内唯一的出线名额。

“啊~~啊,所以说大神一点儿也不眷顾我们陵南!”

对着张贴在社团活动室里的预赛赛程表,相田彦一懊恼得搓手跺脚:

“IH也是、冬选赛也是!为什么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海南和湘北就可以轻轻松松地休整到决赛,而我们,却在一个月之内……要打那么多比赛??!!”

“有因即有果啊。”

正当队员们都和彦一一样抱怨严酷的赛程设计和陵南的霉运时,向来很少说话的福田,突然来了一句:

“只要拿下冬选赛第一名,明年倒霉的不就换他们了?”

他这番极具哲理的因果论,说得大伙都是一愣,好半天才想起,福田家是当地势力最大的寺庙住持出身,看来他多少还是得了点慧根的。

不过只感叹了一秒,大伙还是继续交头接耳,抒发着各种担忧和不甘:

“说得容易要拿第一谈何容易啊,就算运气好进了决赛,要怎么战胜王牌入选今年国青队的湘北、和十七年蝉联冠军的海南呢?”

“湘北没了赤木、那个红头发的背伤刚好,倒还有机会,但是我们鱼住学长也……”

“还有翔阳啊,听说他们三年级全留下了,气势惊人啊~~~”

“……”

“……”

嗡嗡的交谈声搞得教练田冈茂一心烦,大吼一声:

“吵什么?!还没打呢,就怂了?嗯?!”

见话说得重了,队员们都露出畏惧的神情。他又叹了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胃。

最近几年,他为陵南篮球部操碎了心,从队员的训练到生活,可谓事必躬亲。说句实话,整个神奈川再也找不到比田冈更尽责的教练了,然而本来为之努力多年的“在鱼住三年级的IH进军全国”的梦想一朝破灭,夏天结束后,田冈感到自己一下子老了好多,头发也白了,疏忽保养的慢性胃病有恶化的趋势,血压也越来越高,在这种衰老和有心无力的身心状态下,纵然雄心未灭,面对这群孩子,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唉!你们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他把声音放柔和了,缓缓地劝道,“就算湘北和海南难对付,我们也是曾把他们拖入苦战的强队呀,而且经过一个夏天的集训,我相信你们已经变得更强了。想想看,我们刚刚在联合训练中战胜了海南!”

队员们的眼神,又变得明亮起来。田冈松了口气,

哟~~西,这样就好了。再给他们打一剂强心针罢。

“而且,别忘了我们也有我们的王牌——你们不相信你们王牌的实力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剂“强心针”一出,队员们又个个变回了苦瓜脸。

“……怎么了?”

“教练,那个……”相田彦一拗不过大家“你说你说”的眼神,硬着头皮告状道,

“仙道队长他……今天早上又没来训练……”

五秒钟后,陵南篮球馆再度响起了田冈教练抓狂的吼声:

“——越野!植草!彦一!快去给我把他抓回来!!!现在!!马上!!!”

 

如果你要指责仙道又因为睡懒觉或偷偷跑去钓鱼而耽误了训练,那还真是冤枉了他。再怎么懒散、不着调,若是夏季联赛中那样耻辱地战败还不思进取、依旧我行我素的话,那他也没有可能一年级就成为陵南的王牌、寄托教练和队友热望的灵魂人物了。

实际上在暑假结束后,可能多少受恋人的认真态度感染罢,仙道已经很少翘课、翘练习了,迟到什么当然还是有。

也算是恋爱的影响之一吧。

今天上午难得没课,一个久违的懒觉之后,总算掐着时间点离开公寓,沿着坡道向学校走来,却在铁路线信号灯的下面,看见了被称为“宿敌”的黑发男孩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唷!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IH那场决战结束后,他们就再也没和湘北做过练习赛,听说这人也是刚从国青队集训回来不久。

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已经从当初那个输了球连握手都不愿意的倔强一年生,成长为“国”字号的超级新星了。

从获得了有趣的竞争者角度来说,仙道还是很为他高兴的。

知道他不会回答,但是会跟上来,仙道过了铁轨便放慢脚步继续向学校走,果然男孩就沉默地在他左后方半步距离,两人差不多并肩同行。

“你好像又长高了?”

“唔。一公分。”

“不错啊。以后要和你对位就更难啦。”

和流川枫相处是一件相当考验社交能力的事,因为他不仅不会主动展开交谈,连回答也字字如金,加上一张俊美得吓人的脸毫无表情,要猜测他的真实动机很困难。然而,一旦搞清楚了他来和你说话的目的,事情便会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因为流川其实就是个简单纯粹的孩子。

他的这种性格,仙道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所以他不着急。

走了大概有两分钟左右,前面陵南的校舍已经隐约在目,流川还是没什么表示。仙道便只好主动问他:

“今天不用上课吗?”

“学园祭。”

因为学园祭所以停课吗?罢了罢了,要流川去演戏或者在校园里摆摊头卖煎饺,好像确实不大可能。

“那来找我有什么事呢?”

“……肚子饿了。”

“哈?!”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什么“一对一”“和我一决胜负吧”的仙道,差点摔一跤。看了看手表,好家伙,离午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你,该不会早上睡太晚,早饭忘了吃?”

这大概就叫以己度人。流川点点头。

在心里嘟囔着“伤脑筋”的仙道,想了五秒钟,果断地做了个决定:总不能让县二号种子湘北篮球部的王牌饿死,我们陵南是慷慨大度又好客的队伍,对吧教练。

 

在陵南附近找了家和风餐馆面对面坐下。四十多岁的老板娘看见他们就快活地迎上来:

“哎呀仙道君!你又睡过头没赶上练习还不吃早饭?下回看见你们教练我得跟他好好说说……”

“老板娘你可冤枉我了!我吃过了啊!给我柠檬汁就可以,菜单给他罢!”

流川没什么犹豫,就点了蛋包饭。这里不愧是深受陵南学生欢迎的平民小饭店,食物上得速度又快量又足。流川也不说话,埋头大口大口地吃,看来他是真的饿坏了。

仙道支着下巴,很是新奇地观察着总算流露出与篮球无关的一面的这个后辈。

吃了一会儿,流川才抬起头,沾着一点酱汁的嘴唇吐出两个莫名的字眼:

“泽北。”

“什么?”

“是泽北,不是北泽。”

拜托,给点前文提示好不?这样我实在听不懂啊。

流川打开运动包,翻了片刻,找出一个信封,扔给仙道。

 

直到拆开信封的那一刻,仙道还一头雾水,但薄薄一页的信纸上头第一行,那个奇怪的称呼,忽然把国中时期的一些记忆塞回了他的脑袋:

 

AKIRA:

How are you?I'mvery missing you。

很抱歉这样称呼你,也许不合礼仪。但是我从来不记对手的名字,因为他们大多都不值一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联络,因为我们只打过一场比赛,我对你的了解,只停留在听见你的队友叫你“AKIRA”而已。

那场比赛是少有的让我觉得有点意思的比赛,虽然我还是轻松地赢了。后来我曾拜托教练再联系你的国中,才知道那次比赛以后不久,你就离开东京,去向不明了。我以为能在高中联赛中再见到你——你不会放弃篮球的,对吧?——可是等了两年,也没有等到。

没想到今年的全国大赛,我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对手,他的球技让我想起你,可他的性格就跟你大不一样了。

他让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失败。

奇怪得很,我和你比赛那次,我没有输给你。从球技来讲,当时的你破绽百出,比我差得远,但我就是对你印象很深,后来我一直有偷偷地寻找你。

我认为你和我、和流川,我们是同一类人。

国青集训期间,我又碰到了流川。虽然我们两个说话的机会不多,交流又很困难,但我搞清楚了一件事:

流川认识你,是你提醒他留神我的。他还告诉我你就在神奈川。

太好了。我花了一晚上写了这封信,流川会帮我把它带给你。你会给我回信吗?

今年冬季选拔赛,将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国内比赛。然后我就要走了,去美国。

AKIRA,希望在冬选赛上见到你。再和你交一次手,这样我在国内就没什么遗憾了。

泽北荣治

 

“真是伤脑筋啊……”翻着这封奇怪的信,仙道抓着头发困扰地说,“哪有这种连人姓什么都没搞明白,居然用假名拼了个名字上来,还说什么‘一直有偷偷寻找你’的家伙?”

“白痴。你又好到哪里去。”流川说,“是谁把人的名字说成了‘北泽’?”

仙道抱歉地笑了笑,

“其实我真的记不得了。和他就比赛过一次,而且还输得一塌糊涂。啊,对了,你在全国大赛上和他对位了?还把山王给打败了?厉害啊,流川,看来又提升一个档次了。”

流川吃完最后一口蛋包饭,把盘子推到一边,冷冷地问:

“现在让你和他一对一,你会赢吗?”

“不知道。”仙道摊摊手。

“我有知道答案的办法。”

“嗯?”

流川伸出手指点点他俩。

“一对一,你和我。”

……

哎!罢了罢了。

和流川枫这个人来往,到最后只可能变成一件事——

一对一。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在竞技运动中这条箴言被反复引用,一条关于敌人的核心情报,有时甚至超越任何战力或战术,具有千金难买的价值。正因为如此,即便注重体格和技巧如陵南,也会留给相田彦一这样的人一定的活跃空间。

可想而知,若是田冈茂一知道自家王牌和死对头湘北的王牌几次三番地私下一对一,会是什么反应。

作为旁观者的牧绅一,出于好心(?)——或许还参杂了点其他什么因素——告诫了当事者之一不下数次,都被嬉皮笑脸地蒙混过去,心下难免郁闷。

“哎呀~~~又不是我愿意的!流川那小子,你也知道,对执着的事情一副誓不罢休的驴脾气……”

原来你也知道那小子对你“誓不罢休”啊?

牧越听越不是味儿,一张老脸绷了一个下午,僵硬得都快成棺材脸了。

真是,难得捡着两个百忙之人都能松一口气的空隙,虽不能堂而皇之地牵手却也可以肩并肩逛街约会的珍贵午后,话题却围着湘北那个讨厌的面瘫一年级绕来绕去,一向自诩“理性”的牧也惊讶自己的不爽情绪竟能持续那么久。

“行了,不说他了——但是仙道,从前辈的角度我可再提醒你一句啊,不要任性!你比那小子年长,又是主将,陵南今年能不能翻身全指望着你呢,平时压力就够大了何苦还要被一年级小孩牵着鼻子走!嘛,作为海南的角度,挑战者是湘北还是陵南对我们来说倒是根本无所谓……?”

最后一句,俨然回归夏季预选赛刚开始时目空一切的王者姿态了。可是那个从鼻子里一哼,(装作)满不在乎扭过头去的动作,又算怎么回事?

尽管在心里笑到肚子痛,仙道也不敢再触王者的“逆鳞”。

糟糕,牧学长生气了……怎么办呢?

左右看看。正是小镇人流量较小的工作日午后,安静的咖啡馆里除了他们,便只有一对坐得较远的老年女性十分投入地互相聊着什么、一位白领打扮的中年男子认真至极地读一份报纸、唯一的侍应生伏在吧台上似睡非睡;落地玻璃窗外行人稀少。

仙道推开小圆桌站起,颀长的上半身朝牧弯下来,像是凑近打一个招呼:“我去拿份砂糖”。

却捡着牧发呆的空儿,柔软的嘴唇结结实实地撞上恋人耷拉着的嘴角。

“喂?!”

反应过来的牧涨红了脸差点惊叫出声,那人却早已摇摇摆摆地朝调料区晃去了。

沉浸在对吃醋过头的过激情绪化中毫无办法、只能不断自我反省、同时享受着恋爱的种种烦恼和甜蜜的神奈川第一后卫,完全失去了对周围事物的敏锐观察力。

然而这些微小的异状却逃不过陵南天才的知觉。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感觉到:窥视的目光,和偶尔一闪的类似闪光灯的亮器,似乎正尾随着他们两个,猛然回过头去捕捉时,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咀虫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仙道皱了皱眉。希望不要是我多心了才好。

 

伤脑筋的是,有些人直觉就是那么准。

被这群或凶神恶煞、或獐头鼠目的家伙堵在一个死胡同里时,陵南的天才没有任何恐惧,他只是打心底里厌恶地想道:

真是太令人困扰了。

“果然是你们这群人,躲在暗处,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为首的男人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嘴里叼着烟,深深地吸了口,烟屁股“扑”地朝仙道凌空吐来,被轻巧地闪开后男人反而哈哈大笑。

“不要这么说嘛……你这刺猬头、皮肤白白的小子,倒也不愧是运动系,眼睛毒得很,我这些不成器的小弟稍微一个疏忽,竟被你发觉了。你瞧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被反过来跟梢什么的,我也很困扰啊……”

“废话就免了。”仙道没有兴趣听他啰嗦,“照片在哪里?不会是已经交货了吧?”

“哎~~~~”那男人见他毫无惧色,说话一针见血,倒是有几分欣赏,甚至想着这种人要是能够收到自己麾下,假以时日,肯定能在道上混出大名堂。可惜——

“遗憾得很呐……都是些没有什么好料的烂货色。”从跟班手里咬过另一颗烟,吸了几口便用鞋跟碾了,“我就不相信了,不就几张照片吗?拍不着让人现场演一遍不就完了?”

仙道差点笑出声来:

“你这当老大的倒是有想法。让我演活春宫,至少也得有对象吧?这些杂货——面对一个男人那玩意儿真的站的起来吗?”

真是……漂亮!

十六岁的高挑少年,五官姣好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恐慌、狼狈的颜色,那微眯的细长蓝眸、稍稍抬起的下颚,轻蔑而略带挑衅的神色,深深地震慑了男人们的同时,也勾起了本来没有的异样欲望。

男人们眼睛里带着诡异的光,慢慢地聚拢来。就连那个本来漫不经心的刀疤男,也收起了一脸看戏的无聊,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心里还在想着:

真是可惜……这下子,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

仙道的八字眉皱紧了,他缓缓放下左肩的运动包,叉起修长的手,稍稍动了一下腕骨,发出清脆的“喀”的一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吗?不过,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嗯?”

刀疤男还来不及疑惑,面前的人影一晃,沉重的拳头夹着呼呼风啸,砸上了他的左半边脸,只一拳便打得颧骨歪斜,内部牙齿断了一颗。

这一架开局开得措手不及,且先擒敌首,饶是做惯了这等买卖的男人们,都唬了一跳。愣神之间,又是两人被长腿踢倒在地。

“……可恶!情报里没有说陵南的王牌还会打架!”

“是个练家子!大家不要轻敌,一起上!”

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就算看到了,也决难想象,这就是温厚、和善、永远以微笑的形象出现的仙道彰。

和湘北的问题儿军团不同,也不属于赤木刚宪、牧绅一那种优等生,平日里云淡风轻、来去随心,似乎应是与任何肮脏的东西绝缘的。

然而这是他。确切地说,这是三年前的他,他以为早该深深埋葬在东京那座灰色城市的、已经死掉的自我。

所以他打心底里厌恶得不行。就好像一个好不容易洗得很干净、因而患上了轻微洁癖的人,被迫再次沾染脏污。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出现!

已经忘却的韵律和节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唤醒,他就像一头失去了控制的豹子,完全凭身体的记忆出击、防卫、出击,在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不知道打倒了多少看不清长相和表情的人。

期间有发现情势不好的喽罗,偷跑出去拨了手机,叫来了帮手。

惨叫声停了下来。十六岁的少年站在一群横七竖八呻吟的躺尸者中间,抬起手背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蓝色的眼眸,愈燃烧愈寒冷,此刻,已是褪变成了黎明前的夜空那种青碧色。没有温度地注视着手握钢管逼近的高大男人们。

“……上罢。”

少年自言自语道。

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才寡不敌众,被捆住双手按倒在墙角里。

少年叹了口气,扭动了一下身体,只是觉得从额角不断渗出的血弄脏了脸很不舒服。那群人狞笑着捏开他的嘴塞进什么东西之前他就晓得会发生什么了。

全世界这种人的行径都是大同小异的,没有任何可以期待的新意。

令他觉得失望的是出卖自己的那个人。陵南校园的门规严谨,他又每天维持着学校—体育馆—公寓三点一线的生活,如果不是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或者某种形式的帮助,那伙外校的男人是不可能对他的作息规律了若指掌的。

直到被束缚了行动的自由之前,他还是抱着希望,那只是自己多余的猜疑,可是现在,他已经看到那个人,站在男人们的后面,眼神飘忽游移。

那个曾经寄予信任、并肩作战的队友。

他实在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是被胁迫了吗?

以霜刃一般凌厉的眼神,吓退了企图过来动手动脚的脏东西们,却以尽量温和的声音,不失优雅地开口道:

“你出来罢……躲在后面畏畏缩缩的做什么?菅平。”

菅平渡。陵南篮球部的二年生,原来任职鱼住的替补中锋。鱼住引退之后,他仍然是替补中锋——由于一年级新人小笠原淳太的崛起,他成了教练田冈茂一的一枚弃子。

嫉妒和不甘的负面心理,终于使他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此刻被那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如此温柔地呼唤,菅平早已软了双腿。从一年前春天新生入部的第一场部内对抗赛开始,菅平就对球场上光芒四射的仙道迷恋不已,产生了越轨的妄想之后,男孩儿也曾恐慌和抗拒过,但直到今年夏天为止,男孩的心态仍是乐观、克制的。

我一定要变得更强,成为称霸禁区的顶级中锋,这样我就可以更好地成为他的助力,和他一起打进全国大赛!

前队长鱼住宣布退役后,菅平每天都这样幸福地期待着,加倍地努力着。

然而汗水终究败给了天赋。

“唉……”

仙道叹息着。他虽然双手被缚,却仍然一副优哉优哉的模样,习惯性地一条腿直起、一条腿横着,用一种别扭又高贵的姿势靠墙而坐。周围蠢蠢欲动的打手们,竟然恐惧不已地发现,这人的嘴角还在笑!

“你们打算怎么样?一起上?还是让这个家伙上?”

语气里的嘲讽气得那群人发昏,却又顾虑着不敢直接施暴,这时候最好的替罪羊就是菅平了。

菅平给喂了药扔到心上人的脚边。那么大的个子,敢在无数次梦境里这样那样,此刻真人近在眼前却连爬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了。仅存的最后一点点尊严,使他直起上身一下子抱住了仙道的腰。

强烈的血腥气掩盖不住心上人身体散发的那种温暖的香味,菅平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他的身体迅速变得燥热,药效很快发作了。

“哦?好戏开始了。”

正当那群人纷纷掏出拍摄设备准备完成幕后指使者提出的最终任务时,一个声音在巷口叫道:

“巡警!他们在这里!”

慌乱之中撤离的打手们准备拎起知道得太多的菅平,一直不动的仙道忽然翻了个身,将正在剥自己衣服的男孩反压在身下,同时右臂一挥,那个试图靠近的家伙惨叫声震天,从左眉到右颊,被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看他仓皇捂着脸被同伴拉走的样子,仙道像嗜血的恶魔似的呲牙笑了笑。

捆着他双手的绳索早被划破了,那条洁白修长的左臂上亦是一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右手指捏着的酒瓶碎片还在淌着不知道谁的血。

被他踩在脚下的菅平早已吓呆了。

“福田!”

随着一声呼唤,陵南前锋福田吉兆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没有巡警,那是虚张声势。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阿福。”

口气悠闲地仿佛是约人去钓鱼似的,其实浑身上下都是伤,头部和手臂的流血尤其严重,站起来的时候左腿有一些拐,不知道骨头有没有被打断。福田发了疯似的跑过来掺起他,骂道:

“你给我发的什么短信?‘如果我下午三点没有准时练习,就是去七里滨钓鱼了,请给我送钓竿来。’你翘练习钓鱼还叫人给你送钓竿,有这种蠢货吗?七里滨海滩那么大,要是我没能及时找到你……要是我根本没看懂你这狗屁暗号,怎么办!”

“可是我对我们的默契很有信心啊!”面对发飚的福田,仙道却一脸无辜地笑,他用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做了一个抛球的姿势,“‘空中接力灌篮’,阿福没有一次失手的呢!”

“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你一个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实在是太胡来了!要不是在车站碰到湘北的流川枫,他说你和他一对一之前习惯到这个小镇的超市买饮料喝,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跑到镇上来看看,谁知道……”

“流川!伤脑筋!我忘了今天要和他一对一了!他也来了?”

“没有。他直接去小篮球场等你了。”

“lucky~~~~被他看到这副样子就完蛋了。”

福田咬着发白的嘴唇。他已经看到仙道身上被撕破的衬衫,还有倒在地上装死的菅平。他脱下自己的陵南队服,给仙道披上,然后走过去狠狠踢了菅平一脚。

“我早就看这小子不顺眼,可没想到他竟敢、竟敢……仙道,我们把他送训导处吧?就算退不了学,篮球部他总是不能再呆了。”

仙道摇摇头。

“如果告诉训导处,我也会因为打架被禁赛的。随他去吧,阿福,我……有点难受,咱们走吧,我不想再对着他了。”

福田点头,让仙道搭着他的肩膀、扶着他的腰,两人慢慢地离开了那条小巷。

走到镇上,仙道说:

“我这个样子,没法坐电车,更不能去学校,再往前走人多了,会引起巡警注意的。阿福,穿过这条小路就是我和流川约好的那个小篮球场,你把我送到那里去,稍微……处理一下。”

“可是流川枫……”

“没关系。那家伙……不会做什么让我比不了赛的事。”仙道好像很难受似的,说话也困难了,“阿福,到前面那个自动贩卖机停一下。”

他让福田翻出背包里所有零钱,在自动贩卖机上一口气买了五瓶“生姜饮料”。

“这么难喝的东西,你……”

打开拉扣,迫不及待咕嘟咕嘟狂灌生姜水的仙道,在下一刻便恶心地呕吐起来,吓了福田一大跳。

“好了……吐出来,就好。”仙道苦笑着说,“那群家伙,给我和菅平吃了糟糕的药,我早料到他们会有这招,用牙齿咬着药丸不让它化掉,又趁菅平扑过来遮住的时候悄悄吐掉了,但那玩意儿化得太快,还是吃下去一小部分,我怕他们用迷药,所以划开了点皮肉,可以保持清醒。”

他有点得意地举起血淋淋的左臂,在目瞪口呆的福田面前晃了晃。

“你、你、你是个大笨蛋!!”

“如果你再不来,我就只有用那些玻璃碎片搏一搏了。”

“笨蛋!我怎么会不来!我……我是你的黄金搭档啊!”福田用手背抹了抹无法控制地往下掉的眼泪,颤抖着叫道。

“……是啊,我也这么想。赛场也要这样默契哦,陵南的新王牌。”

仙道微笑着眨了眨眼。

即时满身脏污,这个人,顶着午后的阳光,仍是那么耀眼。

让那些想要打倒你、想要玷污你的人,都见鬼去吧!

福田情难自禁,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曾经一度存在对抗意识、现在全心全意地视为自己唯一认可的好搭档的人。

陵南真正的王牌,永远都是你,仙道。

 

“是谁把这个白痴……搞成这样?”

“伤脑筋啊流川~~~~不要那么说嘛……”

因为模样实在太惨烈,纵然正在心无旁骛地练习投篮的流川,也不由停下手,转过头来看了两眼。

扶着仙道让他靠篮球场的铁丝网坐好,正想去找个药店买些止血纱布药膏什么的包扎一下的福田,忽然被自家王牌拉住了。

“我想了一下阿福。”仙道瞥了眼继续投篮的流川,轻声道,“不能把菅平那样扔在那里。第一,他吃了药,不像我这般吐掉大半,剩下的药性只会让你难受难受、头晕身软而已,菅平吃下去的药已经发作了,不处理的话会闹出人命的;第二,混老了道的,都知道撤离一段时间后再派个人回来探探情况,菅平若是再被他们抓去,要么性命难保,要么变本加厉地作害我们,反之若是我们抢先把他藏起来,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套出幕后指使者是谁、目的是什么;第三,冬季选拔赛下周就开始了,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失去菅平这个战力……”

“他那样对你,你还处处为他着想干嘛!”

面对跳脚的福田,仙道只是摇头。

“我不是为他想,我只为陵南考虑,今年我一定要拿到出线权,任何不利的因素都得排除。”

福田沉默了片刻,点头认可:

“行,你是队长,你说怎么做吧。”

“你返回去找菅平,他暂时不能回家了,那些人会找上他的,得另外找个地方安置他。”

“这个包在我身上。可是他身上的药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仙道苦笑道,“用绳子捆起来,扔到冷水去泡一个晚上……大概?”

“那样子不变成废人估计也会重感冒两个礼拜吧?”

“那只有……找个女人。”

福田的水泡眼睁了睁,看了看依旧镇定自若的仙道。

“……ok,我搞定。——那你呢?”

“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等力气恢复了我自己能回家的。”

“开玩笑!那伙人显然是冲你来的,你回家找死?”福田实在忍不住大叫起来。这人,样样事情都考虑得周到妥贴、万无一失,怎么对自己就这样不上心呢……

“不行,你跟我回家。我家是寺庙,那伙人不敢来闹事。你等着,我安置好菅平就来接你!”

福田说罢转身跑了,仙道在后面喊了一句:

“喂!我们三个都翘练习,明天会被茂一念死的!”

“你先想法子把弄破的头包好罢!有我陪你一起遭罪怕什么!”

 

“真是……”

苦笑着拖着运动包,想从里面拽一条干净的毛巾出来包裹一下血流不止的左臂,然而单手怎么也不灵便,全身又疼又虚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正困扰着,一双白皙好看的手横里夺过毛巾,用瓶装纯净水润湿了,利索地按在受伤的手臂上。

“白痴!一看就知道不会打架。”

流川的动作看起来相当熟练,不仅知道怎么清洁伤口,还从自己包里翻出了干净的纱布、胶带、消毒棉花等等医药用品,竟然一应齐全!

“哇~~~你不会天天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随时准备受伤吧?”

流川瞪了他一眼:

“笨蛋!那是前几天和那个白痴打架,奶奶放在我包里备用的。”

因为流川枫喊谁都是白痴,常人肯定连说的是谁都搞不清楚。但仙道一听就懂了。

“樱木?他伤好了?很健康嘛,还和你打架。”

流川乌黑光洁的发顶动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这时候仙道包里的手机“噼噼噼”叫起来,因为在他的左侧,刚想要伸右手去够,却挡了正拽着他左臂包扎的流川的视线。流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打掉那只右手,自己从包里拎出手机。

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偌大的“牧绅一”三个字,让他皱了皱眉。

“是谁?”

仙道单手捂着额头,被重击过的头晕晕的,还在不停流血,模糊了视线。

“中年人。”

“哈?”

接过手机一按通话键,那边传来的狮子般的怒吼吓得他手一哆嗦,差点把手机砸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仙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被吼得更加头晕眼花的仙道只好在肚子里嘀咕“这下完蛋了”,想要侧个身和怒气冲天的恋人好好解释一下,这边流川已经收拾完了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以不容拒绝的强势扳正他的脑袋,准备往他头上缠绷带。

“啊痛痛痛痛~~~~~”

那边的牧一听,紧张起来,气也全消了,忙不迭地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不会又走路不看道,撞到树上去了?撞疼了没啊?”

为什么要加个“又”字!我是小孩子吗?

“呐,牧学长,一言难尽,过会儿给你回电成不?现在有些不方便。”

“在练习吗?也好,一会儿再打给你。”牧停顿了一下,忍不住低声责备道,“我打了你十多个电话,天知道有多担心,你这人……”

“抱歉啦抱歉啦……呐?”

道现在背上都是冷汗,他听得出恋人爱意满满的担忧,再说下去的话……流川就在他脑袋旁,也不知道会不会听见。

“唔。那下次要接我电话。”

仙道大喜,刚想要挂断,头一动,引起了包扎者的不满——

“头,不要动!”

来不及按挂断键,牧已经听到了。

“……流川吗?你又和他在一起?”

“不是啦,牧学长,你听我解释……”

“等会儿再说吧,你们继续。挂了。”

啪嚓。嘟、嘟、嘟。

糟糕了……

仙道呆呆地看着回复开机画面的手机屏幕,胃里一种凉凉的、塞塞的,难受得不行的感觉翻涌上来。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思考,再也没有力气微笑,连流川什么时候帮他包扎完的都没察觉。

 

黄昏时分,福田搭乘佣人开的家用小货车回到了小篮球场,看见的便是流川一个人又是灌篮又是上篮、而另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家伙窝在角落里发呆的诡异景象。而仙道,在两人的帮助下上了车,准备关车门的时候总算回过神,叫住了流川。

“抱歉。”他说,“不能和你一对一了。”

流川抖了抖削薄的嘴唇:

“白痴。快点把伤养好。”

“嗯。”

“冬选预赛,不要输了。等你决一胜负。”

“放心。打败你之前输不了!”

“说大话的白痴。”

是啊。决不能倒下。还有好对手们在前面等着我呢:流川、泽北、樱木。你是多少优秀的球员注目的对象,永远要微笑着迎接他们的挑战。正如田冈教练所说,这就是天才的宿命,王牌的宿命。

车子迎着金红色的落日开去时,仙道觉得很累,朦朦胧胧地感到睡意袭来,闭上眼睛前最后查看了手机通信记录。

牧没有再拨来电话。

 

第12话

 

周五的下午,仙道躺在福田家院子的躺椅上,头顶撑着一把遮阳伞,舒舒服服地欣赏着落日余晖的美景。

明天就是冬季选拔赛第一回合了。为了球员能以最佳的精神和体力状态投入比赛,教练田冈茂一安排了轻量的训练,加上核心球员的自主练习结束后,几个月来居然难得地能够顶着落日回家,仙道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和福田两人搭乘电车,在车站附近简单地吃了东西,一进家门就搬个躺椅睡到院子里、美其名曰“欣赏落日”的陵南队长,难免要面对队友的吐槽。

“真想让明天的对手看看你这个样子。”住了一星期的房客开始把这里当自己家,主人不但纵容了,还主动给他端饮料洗水果,感觉自己活像个佣人的福田无奈地摇头道:

“说你太有自信好呢、还是太散漫好……”

“两种都有罢。”仙道装傻地打了个哈哈,顺手拿起插了吸管的饮料喝了口,斜眼瞄了瞄福田爱不释手抚摸着的新球衣,鲜艳的背号“7”总让他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喂,阿福,你该不会今晚抱着它睡觉吧。”

福田低头看看球衣,再看看仙道古怪的表情,一下子明白了他什么意思,刷地红了脸。

“你、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我就是没想到教练最后还是打定主意换了新队服,还、还把这个号给我了……”

“是我建议他换的。”仙道幽幽地说,“一方面,我们必须在第一回合就让别人、更重要的是让我们自己的球员认识到,夏季的那个陵南已经成为过去,现在大家看到的,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生陵南。”

福田点头表示赞同:

“小笠原、青野、桐生他们几个,还有彦一,到今天为止都不是正选,连背号都没有可怎么上场——他们也就罢了,你何苦连菅平那个混蛋都……”

仙道不置可否地一笑。

福田看他双手交叠垫在脑后,又躺下去惬意地闭上眼,实在猜不透这人在想什么,不由沮丧。

本星期对他来说简直是如梦如幻的一周。先是暗暗抱有好感的对象住进了自己家,朝夕相处,虽然福田家住宅太宽裕,仙道没有和自己挤一间房,而是住在一墙之隔的客房,但福田头天晚上仍因为太激动而失眠了。

此后数日,飘飘然地也不知怎么过来的。恍惚之间,好像全校都知道篮球部的新秀福田吉兆与天才仙道走得很近了。

“喂,看见没有,那个阿福啊!”

“嗯~~~怎么讲,要论篮球实力还可以比比啦,这个长相实在……”

“哈哈,是说仙道队长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胡扯什么!顶多也就是王子和跟班的感觉吧……”

还有诸如“抱大腿”之类刺耳的言论,以前颇在乎别人看法的福田这次却心安理得。

熬过了几个月的残酷练习,对自己的实力有了相当程度的自信。各种战术烂熟于心、队员之间的配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在这个时候,好像除了静静等待上场比赛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可做的了。

然而真正让他抛却一切自卑和犹疑的力量源泉,却只需要仙道一个信任的微笑。

福田相信,在新生陵南的队伍里,此刻像他这般心情的球员,不止一个。

一般都认为,陵南的王牌是仙道;只有陵南篮球部的人知道,“王牌”这个称号扣在仙道的头上,已经不是十分合适了。

披着崭新的“4”号战袍与田冈教练并肩走进篮球馆的他,无疑是这个篮球队的“灵魂”。

在田冈教练的注视下,仙道收敛起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将赶制的新队服一套一套发给大家。

4号,仙道彰,二年级。

5号,越野宏明,二年级。

6号,植草智之,二年级。

7号,福田吉兆,二年级。

8号,菅平渡,二年级。

10号,小笠原淳太,一年级。

11号,青野悠助,一年级

13号,桐生真夏,一年级

15号,相田彦一,一年级

以上9人为新生陵南的正选,另有10人为板凳候补。在他们一张张年轻无畏的脸庞上方,鲜亮的旗号“勇猛果敢”高高飘扬着。

福田站在队伍里,望着被夕阳照得有点模糊的仙道的俊颜。他不知仙道是何时与田冈教练达成了共识,选择了这样一个时间点,来完成这样一个仪式。

好像理所当然,又有点出人意料。

尤其是这一周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仙道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不动如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根据赛程设计,他们这个赛区的种子队是老冤家湘北。也就是说,一路过关斩将,从本赛区突围而出,便能在准决赛中对上湘北。两虎相斗之后,胜者与另一赛区的胜者争夺冬选赛神奈川唯一的代表权。

至于决赛的对手,恐怕不是海南便是翔阳了。

以陵南的实力,没有什么特殊变数的话,与湘北遭遇之前应该不成问题。

但是“变数”,已经成为福田最怕听到的词了。

望着仙道裸露在外的半截大腿、左臂和额头,刚刚结痂的鲜红伤疤赫然在目。那天的事,他们给校方和田冈教练的解释是“三人一起赶往学校的路上,遇到了强盗”。其中菅平“伤得最重”,请了三天假。仙道没有请假,却伤得最触目惊心,头天上下都裹着纱布,因为腿疼得厉害根本连运球都勉强。

他们以为会挨田冈茂一一顿臭骂,结果老头儿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什么都没说,批了菅平的假,却把仙道拉到办公室,两人单独谈了一整个下午。

福田在篮球馆一边做着自主练习一边等着。最近不管别人怎么嘲笑他“抱大腿”也好“跟班”也罢,他都不敢再让仙道一个人上下学了。

关于和田冈茂一那次谈话的内容,仙道没有和任何人说。

但是其效果之一,或许就是这个授予新队服的仪式吧。

胡思乱想之间,新队长对正选队员的赛前动员已经开始了。

还是那样温和的声线,却脱去了平素的散漫随性,短促有力,掷地有声。

“……外线交给越野。植草,你作为我们的第一控卫,一直以来太过低调了,号称速度第一的宫城也好、经验丰富的藤真前辈也好,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你的名字了。”

性格活泼的越野竖起大拇指,作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植草仍然低调地微微颔首。

“菅平和小笠原,鱼住学长离开后的篮下由你们来填补。小笠原,初生牛犊不怕虎,记住樱木就是你要挑战的对象。”

相比大声回答“是!”的小笠原,菅平目光游移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仙道,发抖的嘴唇吐出一个“是”字。

不管菅平这家伙如何厚颜无耻,福田更无法理解的是仙道的想法。他知道仙道和菅平有过一次不超过20分钟的谈话,就在仙道与田冈教练长谈之后的第二天,那次谈话结束后,菅平就归队了。仙道没有揭发他,除了稍微冷淡一点,待他亦和平时没多大区别。福田想不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青野、桐生、相田。”从菅平身上移开视线的仙道,语气变得轻快起来,端正俊秀的容颜也现出温柔的笑意,“你们是新人,新人就是一张白纸。管他什么颜色什么线条,尽情泼洒就是。不要怕拖后腿,学长们就是你们的后盾。”

“是!”

那些家伙还真是孩子啊。一个个,都用崇拜之极的目光望着他们队长。

“福田。”

终于到自己了。福田抬起眼睛。

“知道为什么把7号给你吗?”

一旁交抱双臂听着的田冈教练,此时也抬起头,但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包括福田在内的队员都一脸茫然。

“因为我们的教练,高中时身着的就是7号球衣。”仙道语调平和地说,“7号,代表的是陵南的王牌。”

“福田吉兆,你是陵南的新王牌。胜负的钥匙,掌握在你的手里。”

我是陵南的新王牌。

福田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又轻轻地摸了摸新队服散发光泽的面料,小心翼翼折叠好了放在一边。

回头一看,陵南的队长歪着脑袋,一条白皙的手臂松松搭着躺椅扶手,显然已经睡着了。

福田瞪着这人睡着时格外孩子气的长睫毛和圆润的耳朵,不知该作何感想。

哎!还是去给他拿床毛毯罢,深秋太阳落山快,一会儿冷风就吹来了。然后去厨房看看正在准备的晚饭,等钟声敲响了,便赶紧叫他起来吃饭,今夜得保证充足的睡眠。

起身正打算进屋的福田,忽然听到前院一阵喧哗,似乎是连接寺庙正殿和家眷私宅区的通道门附近,两个很是耳熟的声音正在说话。

“对不起,客人。后面就是私宅区了,您不能进去。您有什么事吗?”

这是寺庙中负责杂物的僧人在询问。

“抱歉。我只是想问,这里可是福田家?”

是一个沉稳中略带着急的男声,福田眨了眨眼,这声音,怎么听都是……

福田弯腰碰碰睡得一派天真的搭档。

“喂,起来!帝王来了!”

“……唔?”

“神奈川No。1找你来了!”

“……我要睡觉……日本No。1来找我也不干……”

福田彻底失去了耐性,揪着他们家天才的耳朵大吼道:

“你男人来了!!!”

半坐在躺椅上使劲揉眼睛、一脸迷糊连方向也分不清。

这就是冷战(?)七天后,裹着一身怒气和担忧来回奔波、终于把人给找着的牧绅一,第一眼看到的恋人的模样。

 

如果有sd人物本周幸运排行的票选,福田无疑是最大的幸运儿,而牧则是最不受天使眷顾的倒霉蛋了。

各种意义上来说。

从那天出于一时意气和无聊的嫉妒心(事后自己反省)挂了仙道的电话,牧的生活就开始朝脱轨的方向一路前行。先是在烦躁不安中勉强上完了补习班——糟糕的是教英语的老头子还很不给面子地来了个突击测试,持续20分钟的听力在牧耳朵里,就好像昆虫在寒冷的末日来临前最后的挣扎之鸣。

比任何时候都提早交了卷,牧走出教学楼,就着尚明的天色看了看手表,这个点离回家吃晚饭还早。

忽然就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第一反应是摸出包里的手机,给仙道打个电话,然而拽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晃了半个小时,也没有拨出电话号码。

如果再在听筒里听到流川枫的声音,他无法保证发狂的自己会干出什么蠢事。

满腹郁闷地低头走着,就听得有人和他打招呼:

“咦,牧学长?今天怎么有空来?”

牧抬起头,篮球部的新队长穿着半湿的训练服,捧着一只球,正冲他温柔地笑着。

“神?!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篮球馆门口啊,我当然在这里啦。”

神说完,转身把球往门里一抛,馆内一阵争球的喧哗声、助理教练的喊声、裁判的哨声过后,似乎是正在进行的一场练习赛又开始了。

啊~~~。稀里糊涂地,竟然走到篮球馆来了。

“牧学长怎么了?好像很困扰的样子呢。难道几天不来,连篮球馆的路都不认得了?”

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脾气。在他热情的邀请下,牧想:活动下筋骨、放松个心情,也不错。

“清田会很高兴的。自从牧学长不来参加日常训练后那家伙就没什么斗志呢!”

主动接过牧的包,欢快地朝馆内喊了声“你们看谁来了!”。

大概2秒钟后,牧老大就被一只野猴子正面扑倒。隔着激动地围上来的杂沓人影,牧恍惚看到仙道远远站着,正朝自己凉凉地微笑,一揉眼,却是身高差不多的神宗一郎。

那幻觉只是一闪而过,牧很快就淹没在后辈们的热情里。

许久不酣畅淋漓地打球了,身体一旦进入熟悉的竞技状态,就欲罢不能,打到夜间七点多,又在大家的挽留下一起到居酒屋聚了餐,坐电车回家已是十点左右。

虽然没有喝酒,但久不进行大量运动的身体疲劳感格外显著,牧正打算冲个澡早些睡觉,却发现长期出差在外的父亲,这日竟回了家,特意坐在客厅里等待着长子。

牧心里暗暗叫苦。父亲平时工作繁忙,子女的学习和生活几乎从不过问,今天这副架势,八成是要和他谈升学进路之类的问题了。

果然不出所料。

一个多小时的长谈结束后,牧回到自己的房间,几乎刚沾被褥便坠入了梦乡。

如此这般,等到牧终于发现自己的手机遗失,已是第二日早晨了。

牧的手机是那种号码和机身一对一固定、购买时签约然后按月还款的平民款,发现丢失后只需要到直营店里凭证件注销、付清欠款,再购入一支附带新号码的新手机即可。唯一的麻烦是隐私保障不完善,如果解开了开机密码,里面的通讯录、短信、照片什么的,可就一览无余了。

好在牧的密码不是什么自己生日之类的大路货,要解开并非那么容易。

现在的问题是他的手机购入时间不长,欠款数量不小,由于上了三年级不再外出打工,拿出全部零花钱也还暂时差一部分,必须要向双亲或什么人开口借钱。

掌管家用开支的母亲,最近正为弟弟恭二的青春期烦心不已,吃早饭的时候牧好容易开口和母亲提了手机丢失和还款的事情,忙着催促弟妹上学的母亲只顾上答了句:

“知道了,周末陪你去直营店买新手机如何?——啊,恭二!牛奶要喝完!千惠子亲爱的,你最乖了,穿了鞋在玄关等着可好?绅一,拜托你送千惠子上学咯,妈妈要开车送弟弟。”

牧叹了口气,看来他只有两条路走:要么忍耐到周末,要么和宫益、武藤等几个死党借个几千元,先把欠款还了再说。

据说人倒霉起来是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的。因为临近月末,所有人的零花钱都在告急,凑来凑去不满两千元的牧,只好彻底放弃了靠自己买手机的妄想。其实就牧本人来说,平时不上网不打游戏,煲电话粥的对几乎没有,至于能够忍受他那奇慢无比的写短信速度的人,只有一个——仙道。

丢了手机,他最着急的是断了和恋人的联络,加上这还是两人正在冷战的敏感期。

由于不方便使用家里电话或借用别人手机,他在课间一次又一次跑到离教学楼很远的公用电话亭去,拨打仙道的手机和公寓电话,回答不外乎三种。

您所拨打的号码无人接听。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嘟、嘟、嘟……

混蛋!

一向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的神奈川帝王,几乎砸了海南校园里唯一的公用电话,然后捂住脸疲惫地坐倒在电话亭里。

失去联络的第七天,牧开始出现睡眠不足、精神恍惚、以及深度怀疑“仙道是不是不爱我了。这是要分手的节奏”的强迫幻想症状。这时,是篮球部队友八卦的一条传闻令他振作起来。

冬选预赛近在眼前,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的陵南,三员大将在上学途中被强盗打劫,其中陵南的王牌仙道伤得最重,腿都被打折了。

!!!

什么都顾不得了。

高中三年几乎全勤、连病假也没有一次的牧绅一,破天荒翘掉了下午的所有课程,乘坐电车赶到陵南高校时篮球部训练已经结束,馆内只剩几个脸生的一年级在打扫卫生,连那个吵吵嚷嚷的彦一都不在。

“你找谁?”

提着拖把走到门口的男孩,高高壮壮、眉目轩昂,脸上的雀斑看起来有点孩子气,他就是联合训练时让牧大吃其醋的中锋小笠原。这孩子看来是神经粗得可以,竟然连神奈川的王者也不认识。

牧吸了口气,事到如今他也不怕被人误会了。

“我找仙道。”

小笠原皱了皱眉头:

“仙道学长不在。明天要打比赛,他训练完回家了。”

“他的腿……”

“腿?”

牧的嘴唇有些哆嗦。双腿是一个篮球员的生命啊!不能跑不能跳如何再继续篮球梦想。

但是这个嚣张的一年级小子显然根本无法体会他的担忧,不耐烦地一甩拖把:

“喂,大叔,把话说完好不?支支吾吾做什么。”

牧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名一年生凑过来。

“哎?你好像是海南的,呃,助理教练?找我们队长有什么事吗。”

“……”

牧已经懒得解释了,或许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他、对仙道、对海南和陵南都不是坏事。

简单地向这名看起来好说话一点的一年生说明了来意,牧干脆表示自己是听闻了陵南球员遭遇劫匪,代表高头教练来慰问的。那个一年级听了笑起来:

“这传得也太夸张了。高头老师和海南兄弟们的心意咱们领啦,不过不好意思,仙道队长的腿好好的,外伤也差不多都恢复了,明天他就会生龙活虎地带领咱陵南一雪夏季之耻,不管你是海南还是湘北还是翔阳,回家洗干净脖子等着。去东京的车票就别买了,今年的出线权陵南拿定了!”

好大的口气!

牧一听仙道没事,几日来紧绷的神经一松,一时竟天旋地转地晕眩起来。略定了定神,才有余裕打量着这两个陵南的新人。

拿着拖把一脸不耐的是中锋小笠原;微笑着说出不知天高地厚的豪言的是得分后卫青野悠助。

他们的名字,将在明日的比赛中首放光彩,成为天才仙道所率领的新生陵南的耀眼新人。

然而,去他的情报,还是让神去关心这些罢。离开陵南高校,牧再次上了电车,目的地是北镰仓。

根据青野的说法,仙道受伤后,头天到医院检查和观察了一晚,出院后便住到同为二年级的前锋福田吉兆家里去了。福田家是北镰仓最大的寺庙,环境幽美适合静养,又有专门的厨师每日调制营养清淡的菜谱,教练田冈茂一几乎是把他这个宝贝王牌全权托付给了福田照顾。

脑海中浮现那个丑不拉叽的福之助,被自己打得一败涂地却红肿着水泡眼,抽噎着说“你要对他……对他……”的情景,牧不由憎恨自己的迟钝。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福田没说完的话的意思。

如果我对他不好,你便饶不过我,是吧?福之助?

省省吧,他是我的。别痴心妄想了!

王者暗暗攥紧了双拳。晃动的通勤车厢外,逐渐黯淡的天幕下北镰仓的近百座寺庙,正静静地等待着他。

 

某本杂志说:恋爱像两个人划船。

虽然对面而坐,从不同的角度施力,

小船却是朝一个方向前行。更重要的是

在整个旅途中,恋人们可以始终凝望彼此的眼睛。

牧完全忘了是在哪本顺手牵羊的杂志上看到的,但他却记得这个比喻。

因为他最爱的,便是仙道的眼睛。

有如湘南的海,在多姿多彩的季节和气候里变化出各种美丽至极的蓝色。

无论是认真比赛的、休闲懒散的、调皮作怪的、还是情事中挑逗诱惑的。

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一旦凝视便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入漩涡。

然而令牧一直隐隐不安的,也是这双眼睛。

有谁能看透,澄明却深邃的海水底下,掩藏的世界的全部真容呢?

在义无反顾地被吸入爱情的漩涡之后,

如果我找不到你的心,却把自己迷失了,又该怎么办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吼了些什么。

耳朵聋了,听不见吐出的言辞;大脑当机了,管不住自说自话的嘴巴;记忆也出了故障,一秒钟过后完全不记得自己刚说的内容。

全部结束的刹那,四周一片寂静。只见夕阳像耗尽了热量的碳球似的挂在他们头顶上,而仙道的眼睛,已经从最初的茫然,到中间的震惊,慢慢地蜕变为此刻没有任何意味的沉默。

像是隆冬的海那种沉甸甸的墨青色,将所有的萧索牢牢地紧锁在内,却镜子般反射着外界的一切景物。

当牧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失态的自己时,他前所未有地慌了神。

好像,说了过分的话呢……

整整七天连个电话都没有、这边主动联络也不接

受了伤却闷声不响,别人都当八卦传开了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

你到底有没有给我一点点恋人应有的信任

为什么那样任性、自我中心,完全不顾对方的感受

……

连珠炮似的,把一周来的憋屈、愤怒、担忧,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自己是舒畅了,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

看到仙道的眼神,牧立刻就后悔得不行。他俩几乎从未吵过架,大部分时候,牧处事稳重、仙道性格温和,但两个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怎能保证没有个气急败坏之下说出伤人的话的时候呢?

可是世间有数不清的恋爱,正是毁于这仅只一次的小小失态。

在心里狠狠地责骂自己不成熟,牧闭紧嘴巴、抚着额低下头,不敢再看仙道的眼睛。

不管对方会跟他吵也好、就这么冷冰冰地说分手也好,让那么喜欢、那么在乎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就算是只有一瞬间,自己也够差劲的了。

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的牧,忽然感到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跑得大汗淋漓的背上。

接着,腰也被长长的手臂圈住了。

“……对不起哦,牧学长,是我不好……”

那人低低的、闷闷的声音说。

牧的鼻子一阵发酸。那么高傲、倔强的恋人竟然先把道歉的话说出了口!自己到底在干吗?什么无聊的自尊、矜持,早点扔到九霄云外去就好了。

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紧紧握住那双有点冷了的手,转身,在想了整整一周的嘴唇上狠狠地亲吻。

那滋味就像沙漠的旅人,在快要渴死前被赐予一泓清泉。

唇舌厮磨间,他感到仙道似乎犹豫了一瞬,抬起胳膊,温柔而坚定地抱住自己的颈项。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下山了。

 

在躺椅上纠缠许久才冷静下来的牧,因为感到夜风的来袭,终于体贴地放开了对方。

昏暗中,纵然靠得那么近,也看不清彼此的五官和表情,然而脸上的皮肤能触到对方暖暖的鼻息,耳膜感受着轻轻的笑声引起的震动,带来的安心之感难以言喻。

“啊,说起来,那个福之助跑到哪里去了?”

牧这时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被吓跑了罢,呵呵。”

反正天黑了没人会发现自己从脸颊到脖子都是红的。仙道也不管衣襟大敞,仍旧懒懒的躺着。

切,看到了么?

牧啧了一声,坐下来为恋人整理凌乱的衬衣,那双手很快被拉过去,摸索着十指相缠。这个动作所传达的心情他不会理解错:是高兴,和满足。

牧释怀地大笑起来,抚了抚仙道额角的伤痕,痛快地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乱吃那个流川枫的醋,又弄丢了手机,害你伤成这个样子却没人照顾……还疼么?”

“早就不疼啦。”仙道蜷缩着身体,朝牧的身边靠过来,惬意地闭上眼睛,“呐,牧学长手机丢了是怎么回事?难怪我给你发的短信都石沉大海呢……”

牧把丢手机的经过讲了一遍,摸着仙道硬硬的发茬又问:

“那我给你打电话不接又是怎么回事?花光了我一礼拜的零花钱买公用电话卡呢!”

“公用电话?学长用公用电话给我打的吗?”忽然想到什么的仙道“啊”地叫了声,跳起来从裤袋里摸出手机,调出拦截骚扰电话软件的页面给牧看。

“‘非通讯录内电话号码拦截’?谁设置的那么严格的屏蔽度啊!!”

仙道不好意思地摸着头:

“IH结束以后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女孩子,也不知从哪里弄到我的电话号码,练习中经常‘噼噼噼’响个不停,又不能换号,真的很困扰。被教练骂了两次后,就拜托越野下载了软件,把不认识的电话号码都……唔,不如再拜托越野,把设置更改一下?”

“不!没那个必要!”

“哈?”

那些疯狂的女孩子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我是说,这种事情不用麻烦越野,我可以为你做啊!”牧对仙道在陵南的好人缘,简直嫉妒得牙痒痒,什么福田、越野、一年级小子们,一个一个,身为恋人的他反而什么也做不了……

“学长又在乱想了,正因为学长是我的恋人,才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嘛!”正确地察知恋人的不爽,仙道扳正牧的脸,别有意味地轻笑,并且在牧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适时地送上了嘴唇。

越过牧宽厚的肩膀,仙道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盯着他们的样子真吓人!

糟糕!阿福好像说过七点钟来叫他们吃饭的呢……

唔,连“你男人来了”那种话都说得出来,多看到点,也没什么关系罢!

 

可怜好心没好报的福田,不知道是因为受打击太大、还是慑于神奈川帝王的威严,在吃晚饭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福田的父母倒是很欢迎牧的到来,那位和福田长得半点儿也不像、面容十分慈祥的住持说:

“吉兆是独子,他从小生活在寺庙里,少有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我们都十分担心呢,寺庙对年轻人来说毕竟太寂寞了,会不会太内向啊社交能力差啊。好在上高中之后开始打篮球,认识了不少朋友,性格才稍稍开朗起来。我常对他说,家里那么大,请你的朋友来玩不会有任何不方便,可这孩子就不会来事。总算一个礼拜前,他把小彰带来了,今天又看到牧君,身为父亲的我真是很高兴呢,请你们多多帮助吉兆。”

一面咋舌于仙道在长辈那里的讨喜,一面顺水推舟地认了“福田的朋友”这个身份,客套几句。当福田的父亲得知他们明天一早都要前往冬选预赛会场时,便热情地邀请牧留住一晚。牧想了想,厚着脸皮接受了邀请。

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和仙道分开。

对此,那位外人面前沉默寡言的陵南前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在分别就寝前,他突然在走廊里叫住了牧。

“学长。”

“什么事?”

“明天是很重要的比赛——请照顾好我们的队长。”

“……”

“哈哈哈~~~~”关上客房的门,仙道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你说阿福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牧没好气地道。这个福田绝对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自己和仙道的关系,而且是在联合训练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那时,他才那么突兀地对自己提出一对一的挑战。

牧怎么也想不通的是,联合训练期间,他和仙道刚确定关系没多久,而且他们相当谨慎,人前决不作出任何亲密的举动,连约会都只是偷偷出去了一两次而已,福田到底是从何而知的呢?

脑海中闪过一种隐约而又不好的预感,牧摇摇头将其赶走,招手示意仙道坐到自己身边。

“干吗?”那人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道,“阿福刚说过哦,明天有比赛,你要照顾好我。”

“不是那档子事!”牧红着脸恼道,“你遇上强盗那事,还没给我仔细说呢!真的只是意外吗?”

“嗯~~~”仙道双眼望天,想了想道,“确切说应该是……见义勇为?”

“哈?”

于是牧便听到了一个关于陵南球员见义勇为智斗强盗的版本。

 

月色如洗。寺庙庭院里茂盛的树木,就着月光在窗前投下斑驳摇曳的倒影。

仙道睁开眼睛,取过床头的手机确认了时间:凌晨一点。

微微抬起上身欲将手机放回,他感到左半身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要侧翻都不容易,只好伸长手臂将手机丢到床头柜上。

是牧。搂着他的腰,半张脸埋在他的左肩,呼吸均匀,沉沉地睡着。

仙道勾了勾嘴角,忍不住右手抚摸着爱人的脸,用手心,一边又一边确认那棱角鲜明、极具男人味的轮廓。

像这样安然无恙地和他相偎而眠,真是太好了。

仙道从来没有傻到认为,这样的关系能够维持到地久天长。纵然两个人对彼此的爱意永不褪色,现实的问题却难以逃避。

他们总要长大,离开相对自由、安全的校园,进入这个对同性相爱无法容忍的社会。

他是抱着这个清醒的认知,接受牧提出的交往要求,开始他们的这场恋爱的。

不抱持天真幼稚的幻想、也并非仅仅视为一场游戏,只是想对喜欢的人全心全意地投入一次,不给自己的青春年华留下追悔和遗憾,纵然有一天两人分开的时刻到了,也可以微笑着放手,说再见。

但是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不管他怎么聪明、如何地被人称为“天才”、能够多么通达地对待同龄人难以看开的那些烦恼,他终究只是个少年。

一个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年,那样喜欢一个人、也被这个人全心全意地宠爱着,他要如何阻止自己交出去的那颗心、深深地沦陷?又怎么云淡风轻地放手、说再见?

他不甘心。

IH输掉以后,牧也曾经和他分析过陵南失败的原因,尤其是他们和湘北那场比赛。当时牧说,决定胜负的钥匙通常掌握在两队的王牌手里,可他却不认为那场比赛仙道输给了流川。

“从各方面而言,你都胜当时的流川一筹。”

“唔,那原因是什么呢?运气吗。”

“不,是性格吧。”牧说,“若论对胜利的执着,你就比流川差太多了——仙道,你缺乏的是贪欲。”

贪欲吗?仙道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对爱情的贪欲的话,牧学长,你可大大地改变了我呢。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变得如此贪婪的一天。

篮球和恋爱,我都不想再输了。

眼角瞥见桌上整整齐齐折叠的“4”号球衣,仙道的思绪回到他受伤后从医院治疗回来、被教练田冈茂一叫到办公室的那个下午。

原本准备了一套完美的措辞,正要开口的时候被田冈伸手阻止了。

“不要和我耍嘴皮子,仙道,我要和你谈的是另外一件事,关于你个人的。”

“关于……我个人?”

田冈从办公桌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推到仙道面前。

疑惑地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教练,仙道低下头,纸上的内容令他的背脊瞬间沁满了冷汗。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打印纸,黑白油墨,只印了一张照片,和一行字。

那张照片是隔着某间咖啡馆的玻璃,用200mm左右的超长焦镜头拍摄的,落地玻璃后面尖头发的少年微笑着亲吻另一个少年的嘴唇,然而后者的面容却是被图像处理软件仔细地模糊了,看不出是谁,然而从衣着和体型可以看出,那显然是一个男孩。

照片下面,用支离破碎的鲜红字体写着:

God hates Fxxx。(神灵憎恶同X恋)

“有人把这张纸塞在校长办公室的专用邮箱里。他肯定知道得很清楚,我们陵南校规严谨,虽不禁止交往,但是如果引起巨大的丑闻,则当事学生可能面临最严厉的退学惩罚。好在校长出于对我的信任,先把这张纸给我看了。”

仙道把那张恶意扑面而来的打印纸放回办公桌。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教练。

“你说话呀!”田冈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到底怎么回事,仙道!这张照片是假的,对不对?有人想陷害你,诋毁你的名誉?”

“不是。”仙道小声说,他抬起头,好像担心吓着教练,轻声而又坚定地回答,“照片是真的,教练,我确实在和一个男生交往。”

田冈茂一像个溺水的人似的,嘴巴几度开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十秒钟后,他无力地瘫倒在椅子里。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裁决。

“……是谁。是本校的吗?是篮球部的吗?”

“不是。”

田冈松了口气,手在凌乱的桌子上乱摸,像是要找什么东西。

仙道眼睛好,先看到了埋在两份文件下面的烟盒,长手一伸,没收了。

“教练,您身体不好,不要抽烟。”

“混帐东西!我是为了谁,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对不起!”

田冈眼眶一热。仙道经常迟到,每次挨他骂,总是好脾气地摸着头道歉:“对不起,我又睡过头啦~~~”而田冈每次听到这样坦然的道歉,气就消了,立刻便原谅了他。

如果这一次,你也能嬉皮笑脸地施个魔法,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好了啊。

可是,好像不一样呢……记忆中,从来没看到过这孩子如此认真、坚毅的表情。

田冈叹了口气。

“仙道,冬季选拔赛在即,你知道陵南不能失去你,这件事我会在校长面前坚持,是有人为了不让你参赛,故意造谣诋毁你的名誉。至于你,我不管那人是谁——你和他断了罢。”

从仙道的角度看去,这位神奈川高中篮球界的名师还不满五十岁,眼角却布满了皱纹,鬓角的头发也白了,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下眼睑布满了黑眼圈。

教练这两年衰老得多了啊。仙道同情地想着。可是——

“我不能。”又是小声而坚定地回答。

“什么?”田冈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不会和他断绝交往。但是我可以保证,在陵南拿到冬选赛出线权之前,我不会再让人抓到任何把柄。”

不管那个躲在暗处的阴谋者是谁,我都不会输给你。

 

冬选预赛第一轮。陵南对阵西校。

在湘北还只有赤木、宫城的时代,这支球队曾经将未来的神奈川亚军杀得片甲不留。凭着体格健壮的中锋、脚程快速的控球后卫和投篮命中率较高的得分后卫,西校在IH县大赛亦是八强的常客。然而作为新生陵南的第一个对手,它的命运就如夏季的三浦台一般,注定悲惨地出局了。

陵南以仙道为控球后卫,大胆启用新人小笠原为中锋、青野为得分后卫,成功地完成了对对方三个得分手的封杀,自开局便掌握了主动权,将大比分的优势一直延续到终场,而二年级的核心球员如福田、越野、植草则根本没有上场。

与仙道、福田同时出发的牧,因为后者还要去和陵南大部队会合,自己先坐电车早早到了赛场,选了个角落里的好位子,满足地看完了恋人的比赛。快要终场时在看台上遇到了同样来打探情况的翔阳的藤真。

“怎么样?藤真!”心情极佳的牧,差点忘了这根本不是海南的比赛,语气里掩不住满满的自豪。

还好藤真尚在回味比赛,根本没留神牧的古怪。

“真是个可怕的选手啊,仙道。”

从去年开始,藤真对仙道似乎一直颇为欣赏,仙道的每场比赛他几乎都会去看,连海南的比赛都没有那么上心。作为神奈川高中生里唯一的选手兼教练,藤真健司确实证明了他的目光独到不凡。

“短短一年时间,从刷分机器到攻守俱佳的王牌到掌控全局的核心后卫,这成长速度是不是有点吓人?”藤真笑着捅了捅牧,“喂,仙道这家伙已经向你我发起挑战了啊!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牧有点讶异,很快他便想起来,藤真他们翔阳的三年级全部留下参加冬选赛了。

“你不知道吗?我不参加冬选赛了。按规定海南的三年级在IH结束后都要退役的。”

“什么?!!”藤真气得几乎跳起来,“你怎么能引退!我和你还没分出胜负啊!”

望着暴跳如雷的藤真,牧不禁对他感到抱歉。是啊,如果是去年的自己的话,会毫不犹豫地留下一决胜负吧,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的高中时代会终结在那段无望的初恋中呢……

一年之中,发生了太多的事呢。

正在烦恼如何安慰老对手,赛场通道的门打开,首战告捷的陵南队员们带着欢声笑语朝这条通往更衣室的路走来。

没有了神奈川最高中锋鱼住的身影,整支球队的风格似乎也完全改变了。现在走在最前面的是192cm的新中锋小笠原,今日一战他在篮下的活跃将使各队的探子都牢记他的名字,然而场上拼劲十足态度嚣张的臭小子下了场却完全是个孩子,此刻正和另外两个一年级:青野及桐生,围着他们的队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二年级的老将们则低调地走在后面。

“真是奇怪的队形呢。”

藤真和牧,站在柱子后面默默地看着这支队伍经过。但他们所想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

被围在一年级中间、显然很不习惯做第一人、却又那么浑然天成地处于团队核心位置的仙道,突然转过视线,极自然地发现了通道边的神奈川双璧,露出一个微笑。

直到很多年后,牧都不会忘记,当他理解这个看似礼貌的淡淡的微笑其实是只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那种骄傲又幸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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