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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5-8 9-10 11~12 13 14 15 16完
是今天看电影时看到的一句话:「あんな心の綺麗な人見たことなかった。」(从未见过心灵如此美丽的人)触动我,把这个坑完结了。
在日语中,綺麗 既可以解释为美丽的,也有干净的意思。
在牧仙小话这篇文中,我就想说仙道君是个“心灵干净而美丽的人”。无关过去SD文中常见的霸道总裁等等出身、教养、身份地位这些后天的社会因素,作为一个十七岁的普通高中男生,正是心灵的那种干净和善良,才造就了他那种笑容。
所以虽然这里没什么人看,还是感谢大家,感谢这篇文给我带来的勇气和梦想!
第16话
鸟的歌声是曙光从大地反响过去的回声
黑云接受光的接吻,变成了天上的花朵
你的笑靥如同玫瑰色的锁
背影消失在渐散的浓雾中
分离在即。最后的时刻你说:
我相信你的爱。
冬季选拔赛神奈川地区预赛准决赛第一场:湘北对陵南,最终陵南以1分险胜湘北,获得了晋级决赛的资格。然而这场比赛,从开始到终场始终维持着罕见的快节奏,交战双方彼此紧咬不放,高潮迭起精彩绝伦。同时,亦有不少队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上半场第20分钟,陵南队员菅平渡因全力防守流川枫,体力透支,退场。
下半场第13分钟,湘北队员三井寿小腿抽筋、退场。
下半场第13分钟,陵南队员青野悠助,体力透支,退场。
其余坚持到最后的双方正选,如宫城、流川、樱木、福田、小笠原、越野,在比赛结束后都出现了肌肉僵硬、耗损过大、连路都走不动了的现象,一时间,双方的板凳区按摩的按摩、冷敷的冷敷,忙碌非凡。裁判组考虑到第一场比赛过于惨烈,为了少年们能够得到及时的护理和休息、不至于落下病根,破例宣布第二场海南对翔阳的比赛,推迟十分钟开始。
在这十分钟内,也考虑到了满足媒体的采访欲望,尤其是陵南教练田冈茂一,比赛一结束就被各大媒体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迫切希望知道的是:在比赛的最后十分钟以一己之力追平比分、末了在落后2分的情况下还能造成2+1,并且发着高烧将最后一球罚入、直接倒在了罚球线上的天才篮球员仙道,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平时还算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田冈,不知怎地今天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着,请求媒体放过他,让他去看看那个孩子,晚些时候再采访。
当牧绅一趁着混乱,挤进陵南休息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田冈教练老泪纵横,恳求着记者们的景象。
牧的母亲奈留子跟在儿子身后。场上那孩子一被担架抬下来,儿子就想跟着担架跑,没想到急救队的医生异常粗鲁,对阻碍担架前进的人一概怒目相视、挥手驱赶,加上第一场比赛结束、第二场比赛即将开始的间歇,门口陆续有新的观众进场,牧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会儿就把急救队跟丢了。
没有办法,只能回到田冈教练这里。他料想,如果要送院急救的话,必须有监护人在场,仙道在神奈川无亲无故,田冈茂一是唯一合适的代理监护人。
没料想老教练却在这里被记者纠缠,苦不堪言。
牧顿时火冒三丈,正想拨开人群冲进去,母亲抓住了他的衣角。
“绅一,你真的要去吗?”
牧苦恼地摁住额角,耐着性子柔声道:
“妈妈,现在不是谈那些事的时候。您知道,我是非去不可的,等我回来再谈好吗?我保证,再也不偷跑了。”
奈留子望着自己的儿子。在体育馆泱泱人海中,他是那么高大、孔武有力,而且气质沉稳意志坚定,不似高中的毛头小子。身为十七年称霸县内的王者球队的队长,他早已知道如何看顾球队的近百名队员、对他们负责。然而如今,他却只想守护自己的爱人,在那人最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
看来,在她作为一个母亲没能看到的地方,她的儿子,已经完成了从青涩的男孩到成熟的男人的最重要的蜕变了呢!
奈留子叹了口气,尽管明白已经无力阻止,却还是想留下一丝余地:
“好吧,我可以同意你去。不过……”
却被牧干脆地打断了。他完全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不,妈妈。这是我的恋爱,我的人生,我不会拿它来做任何交易的。我喜欢他,便要陪在他身边,他生病也好、病好了也罢;他愿意见我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不会放手。因为他就是我想要疼一辈子、爱一辈子的人。”
奈留子哑口无言。趁她发愣的时候,牧已经松开她的手,钻进人群,抓住田冈茂一的手。
“田冈教练,跟我来。”
“牧君?!”
以帝王的气势和威严,吓得那群记者连连后退,牧拉着田冈,在陵南队员们的掩护下,从通往休息室的小门走了。
急救车就停在体育馆后门,急救医生正在焦急地寻找少年的监护人,一看见田冈,他们立刻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什么身为球队的指导者队员发烧也看不出来呀、要是再晚几分钟很容易抽搐休克啦、病成这个样子还让他打比赛简直虐待未成年人啦。骂得田冈老脸通红才施施然丢下一句:
“还好这孩子体质不错,目前基本没什么危险,等烧退了就没事了。不过他是因疲劳引起的重感冒,就算打了点滴也会有反复,最好入院留观几天。你们哪位大人跟去缴个费、看护一下?”
陵南队员们抢着举手,被田冈茂一一个个敲了大脑瓜子:
“你们都成年了吗?去去去,统统回去给我看下一场比赛!”
“教练!!”
他们的灵魂人物病成这样,谁还有心思看比赛啊!
田冈茂一又恨不得敲这些熊孩子的脑瓜子。
“仙道病了,比赛就不要打了吗?你们想想仙道坚持到最后到底是为了什么!下周六就是决赛,打不赢你们对得起仙道吗?”
福田、越野、累得一瘸一拐跟伤兵似的小笠原及青野都默不作声。田冈叹了口气,正要往车里钻,却被一双褐色的大手拉住了。
“田冈教练,让我去吧。”
田冈茂一这才想起来,奇怪地望着这个敌对球队的队长、他的宿敌高头的爱徒。
“牧君,你……难道你不是来打比赛的吗?”
牧轻松地笑了笑,眼睛望着车里沉沉睡着的少年。
“我已经退役了。今天来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与牧的褐色眼睛相对的一瞬间,奇怪的灵感火花点燃在田冈的脑海,他不知怎地想起了那张被恶意偷拍后送到校长室的照片、两个互相亲吻的少年、以及仙道轻声而又坚决地说“我不会跟他断绝来往”。
一阵哆嗦出现在已经开始苍老的脸上,这位神奈川最尽责却一直时运不济的教练发出一串似哭又似笑的呻吟:
“……原来是这样啊……那个傻孩子,难怪要这般勉强自己,哎!是我的错!是我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牧君啊,一切就拜托你了!”
从福田手里接过仙道的行李,交到牧手中,陵南的教练微微低头表示致意,带着队员们踏上了返回体育馆之路。
牧钻进救护车,车门关闭的时候,他悄悄握住了被褥下少年的手。
触到那滚热的手心,令他感受到的是无比的喜悦和安心。
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了呢,仙道。
短短的通往医院的路上,牧想了很多。他和仙道的相识、赛场上的相争、对彼此的欣赏,以及相爱以来的每一件小事。
但是想得更多的,是他们的未来。
想到一件事他是有点生气的。这个小笨蛋,为什么轻易地说不见?
牧换了左手握住仙道的手,右手将福田代为整理的仙道的行李打开。明明就打一场比赛,这家伙却带了鼓囊囊的两个大包,显然是打完了就计划开溜的节奏,牧的额角不禁有些抽搐。
等他病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下。
一个旅行包内装了干净的替换衣物,保持着仙道的风格:根本没有折叠,就这么胡乱塞成一团,牧皱着眉头一件一件细心整理着,直到发现了一个纸袋。
打开纸袋,一阵早已冷掉的糕点香味飘来。牧低头朝里面看,是被压扁得不成样子的泡芙。
牧摇摇头,正准备把纸袋放回去,仙道的手机响了。
因为看到来电人显示是“明美”,牧犹豫了片刻,接起了电话。
“喂?小彰吗?你到哪儿了?比赛打完了吗?”
这姐弟俩,摆明了早就约好,是开溜的共犯呐!
牧咳嗽一声,道:
“明美小姐,我是牧绅一。”
“牧君?小彰和你一块儿?也好,你们俩快来罢!后天就是外婆的大殓礼,今明两天要守灵,家里事情多得忙不过来呐,我和你姐夫手脚不够用!”
“什么?外婆她……”
“牧君?怎么,小彰没告诉你吗?这孩子,老这样儿!把电话给小彰,让他跟我说!”
牧看了一眼睡得像个孩子似的仙道,压低了声音道:
“明美小姐,仙道接不了电话。他,他病倒了……烧得厉害,现在在救护车上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牧以为断线了,才勉强听到明美哽咽的声音:
“这傻孩子……牧君,小彰他外婆昨天晚上走了。他、他本来想今天打完比赛就赶来东京见外婆最后一面的,谁知道老人家还是没那个福气。小彰估计也是太伤心……牧君,我们现在脱不开身,能不能拜托你……”
“我知道了,明美小姐,你放心。”
挂断了电话,牧正想把手机放回旅行包,手机桌面上的两条短信提示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迟疑了一下,打开收发件箱。
最新的一条短信提示,发件人标注赫然是“牧桑的母亲”。
牧不由一震,打开短信正文,只有短短一行字:
“仙道君既然这样说了,请信守承诺,这样对你和绅一都好。”
牧退回收发件箱,一条条往下查找,终于看到一条发出于凌晨三点十五分的短信,正文内容不长,却字字刺痛了他的心。
“奈留子女士:
刚才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重新想了很多。记得我对您说过,我的母亲很多年前就离开了人世,又出于一些家庭的原因,父亲也无法陪伴在我们姐弟俩身边。牧学长有奈留子女士和您的先生这样关爱他的双亲,有千惠子那样可爱的妹妹,他的人生确实不应该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而失去这上天的恩赐——和美幸福的家庭。
请您放心,我会笑着离开,努力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仙道彰”
笑着离开么……
为什么明明该是最难过的人,却能够笑得那么灿烂呢?
这是因为,他们不想让其他人遭受同样的痛苦。
而在微笑的面具下,那个真实的自己,却孤独地吞咽着伤口疼痛带来的抽泣。
被你微笑以对的人,或亲或疏,或懂你或不懂你,全都是一句:
“对不起,拜托了……”
在你痛得那么厉害的时候,有谁会陪在你身边呢?
牧扔开手机,低下头,雨点般的亲吻悄悄落在被褥下那双滚烫的手上。
不过,幸好我没有放弃。没有离开。
睡吧,你太累了。
我就在这里,彰。
此后的48个小时,牧真正体会到了照顾生病的爱人的辛苦和甜蜜。打完第一轮点滴的仙道,体温略为降了下来,各项体征指标也趋于正常。然而到了午夜,又出现了反复的趋势,体温一下子飙升到40度,整张脸烧得红彤彤的,嘴唇干裂,甚至开始说胡话。吓坏了的牧整夜都不敢再睡,一有风吹草动就连连喊值班医生,弄得值班医生不胜其烦,落下个“15号床病人,挺帅一小伙儿,怎么他叔叔烦得跟个老太婆似的……”的臭名儿。
除了夜间看护,白天还要应付一拨一拨来探视的,陵南的教练啦现役啦都不用说了——牧倒是很感激他们的到来,至少田冈夫人亲手煮的饭菜可以补充体力、鱼住池上福田越野来了他能去躺椅上眯小半个时辰。不过为什么连湘北的樱木和流川这种半点都派不上用场只会聒噪的家伙、还有自家的高头教练、翔阳的藤真这种一副了然于心、摆明了来看好戏的家伙也要来凑热闹?
没昼没夜的疲劳,纵然是身强体壮的牧也打熬不住。入院第三天晚上,当值班医生确认病人的体温已经得到控制,明天早晨就能清醒之后,牧实在抵不过睡眠的诱惑,打算伏在床边睡一个囫囵觉。
在入睡前,他努力活动着已经不甚灵活的脑袋,在病房里转来转去,终于找到了一块手帕。
他想把那玩意儿绑住仙道手腕,又怕勒着他,想了半天,把那薄薄的手帕拴在仙道袖口缝扣子的开口处,另一头绑在自己腕上。
孩子气地想:这样不会弄痛你。你一动呢,我就知道,哈哈。
然后握住爱人已经趋于常温的手,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那一晚牧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这些梦的碎片大多都是幸福的。每一个梦境里,都有他和仙道的身影。
他们一起钓鱼。一起做饭、一起打球。一起在貌似大学的图书馆里温习功课。仙道会在图书馆的书架后面伸长了脖子笑着亲吻牧。而牧会把该由一年级包干的打扫体育馆的活儿偷偷全揽下来,却在夜晚无人的淋浴间拥抱爱人,和他做爱。
长长的梦境快要醒来的时候,牧想:
这要是预知梦该多好啊!
不,就算不是,也要把它变成现实。
这样想着,梦里都要咧嘴笑出声来。直到被母亲的手推醒。
“绅一,快起来!仙道君走了!”
牧揉着眼睛跳起来,奈留子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站在面前。手帕还系在自己的手腕上,那一头却空了,床上被褥已冷。
“看样子是天亮前就走了。”
奈留子把枕头上的字条递给儿子。
字条延续着仙道式的简短风格:
学长:
我走啦。不必找我。有缘的话,或许在某个被祝福的日子,咱们会在约定好的地方重逢。
彰 字
ps:学长你睡着的样子好可爱,一点儿也不像中年人!
ps又ps:我好喜欢你!
奈留子抱住几乎崩溃的儿子的头,咬了咬嘴唇,终于说道:
“绅一、绅一,我的儿子,咱们不会把他弄丢的,你一定能找到他!妈妈相信你!”
仙道走后第二天,牧来到了东京。
到底要怎么找到爱人,他还没有头绪,然而正好遇上K大打来电话,告知初选已经通过,关于专业和导师的问题,请他进一步面议,牧和母亲经过一番长谈,决定干脆一次性地把几件事都利索地解决,因此一口气请了整周的假。在仙道消失后十个小时,他已经坐在开往东京的特快上了。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仙道并不是真的要离开,而是给彼此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各自有必须要做完的事,然后,等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希望两人都是坦然微笑着的。到那时,便没有什么再能把他们分开,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牧的全身都涌上一股干劲。
为了我们的将来,亲爱的,我们都要努力呀!
牧没有回东京的牧氏大宅、也没有去父亲的公寓,而是中途换了新干线,去了长野县与群马县交界处的轻井泽,那个以春季樱花和冬季萧条闻名的度假胜地。
十几年前,牧的爷爷在这里购置了一栋别墅,牧氏家族的孩子们夏季常常到这里来消暑度假、陪老人享受天伦之乐。
然而冬季,却是因为太寂寞冷清,在牧的记忆中,爷爷很少在冬天到轻井泽的。
牧在特快上和管家忠叔通了电话,得知爷爷几天前回了趟东京后,于昨天晚上又返回了轻井泽,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牧还是立刻改变行程——这趟旅程中无论如何要见到爷爷,牧认为非常关键。
母亲还没有完全同意他和仙道交往,古板传统的父亲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接受儿子和一个男生谈恋爱。在这个家族中,争取最有权威也是最疼爱自己的爷爷的支持,是唯一可能成功的策略。
牧不知道他那次惊心动魄的“私奔”有没有闹到爷爷耳朵里,更没把握爷爷知道以后态度如何,因此当忠叔开车到新干线车站来接他去别墅时,他绞尽脑汁套了一路的话,却从这个守口如瓶的管家嘴里挖不出一个字。
“等少爷和老老爷见了面,一切便见分晓。”
这个戴着英国式的领结和白手套,派头也与注重礼仪的英国家仆如出一辙的老人,面无表情地一边开车、一边重复这句话。
失望的牧只好闭上嘴,在心事重重的状态下来到了轻井泽别墅。
“绅一少爷,这边走。”
“嗯?爷爷的起居室不是一楼吗?”
“几个月前老老爷让重装了别墅的暖气系统,此后就搬到二楼去了,说是露台上阳光充足,天气好的时候特别温暖呢。”
“唉?爷爷真是好兴致啊……”
牧感叹着,跟着管家上到二楼,更为惊讶地发现以前很少使用的这里几乎是重新布置了,浅色的田园风格家具、搭配暖色的窗帘,餐桌上铺着淡雅小花图样的手工桌布,沙发和太妃椅上堆着抱枕。原来冷冰冰、空荡荡的房间竟然洋溢着温馨舒适的气息,好像有什么人最近在这里长住似的。
“搞什么啊……”牧咕哝着说,“简直像新婚夫妻的房间似的……”
“就是新婚夫妻的房间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后面回答他说,“可惜,最后已经来不及请律师公证了。不过那个人也说,有没有形式并不重要,像这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光才是最真实的。”
牧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爷爷……您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牧老先生虽然是居家打扮,衣服却整齐得一丝不苟,白发细细地梳到耳后,拄着拐杖,腰板挺直。他温柔平和地注视了爱孙一会儿,慢慢地走到落地窗边,拉开窗帘,让阳光更好地照进来。
“你不知道吗,绅一?三个月前我又结婚了。”
“结、婚——????!!!”
这次牧的下巴也差点掉了。奶奶去世已有十几年,爷爷从来没有动过再婚的念头,虽然小辈们也曾经几次劝他找个老伴儿……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
牧活动着有点僵硬的脖子,环视着温馨的居室。
牧老先生叹了口气。
“别看了,她不在。三天前,我那老伴儿、你的新奶奶已经去世了。”
“什么?……爷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牧老先生在躺椅上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膝头,安详地前后摇晃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悲喜。
“和文代在医院见面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这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动心了。她的眼睛有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美丽,那是只有活过大半人生的人才能欣赏的美丽,隐藏在皱纹、白发和除了疲惫与病痛再也找不出一丝光泽的瘦小脸庞里。呵呵,或许你们年轻人只会嘲笑我们的衰老、丑陋和乏力罢。这种奇妙的吸引力,只会产生在像我们这般的老头老太之间……她也对我产生了同样的感觉,我知道。”
在巨大的震惊过后,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文代女士……那不就是仙道的外婆吗?”
牧老先生回过头来,慈爱地笑道:
“哦,对了!那天你和小彰一起回的神奈川。怎么样?那孩子最近可好?他的球队出线了吗?”
哦,上帝!亲爱的爷爷!我要怎么告诉你他好得很,还在跟你孙子谈恋爱……
牧憋了半天,战战兢兢地道:
“上周六冬季杯地区赛准决赛,仙道的球队赢了,本周他们将和翔阳争夺神奈川县唯一的代表名额。”
“嗯?你们海南怎么了?”
“输了。”牧沉痛地垂下头,“在准决赛中输给了翔阳,十七年王者招牌彻底砸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十七年不输已经是传奇了。你没有上场吗?”
“嗯。我本来是想,让年轻的后辈们锻炼一下,毕竟我不可能永远罩着他们。”
牧老先生点点头:
“后悔吗?”
“一点儿也不!”
海南意外落败后,也曾有声音质疑如果牧绅一上场,藤真可能就不至于那么嚣张,然而牧仍未感到有丝毫的后悔,他的高中篮球生涯已经结束,未来的海南大附属篮球队必须习惯在没有牧绅一的情况下逐鹿群雄。
何况,那两天对他来说有着比篮球更重要的事……
“爷爷,听您刚才的意思,您和文代女士真的结婚了吗?”
“应该称之为‘恋爱’更贴切罢,这种感觉。”牧老先生的眼睛里,有着不属于他那个年龄的清澈目光,他很平静地追忆道,“你们回去以后,我很快就出院了,但是文代却被医生诊断,至多还有三个月的寿命。我当时很焦急,我不能让她就这样、在四壁苍白、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结束她的生命旅途。我知道她想看红叶、她喜欢小动物。于是我就向她求婚了,我们当天黄昏就离开了医院,来到这里……直到文代去世,我们在这里共度了85天又3小时的时光。”
牧老先生拍拍孙儿的手臂。
“文代就是在那边的沙发上,晒着太阳、听着音乐走的,很幸福,嘴边挂着微笑呢。”
“爷爷……”
“绅一,我老啦!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比你们这些人生刚刚开始的小辈可能幸运的一点,就是没那么多束缚、没那么多顾虑,家里人也不会太管我这个没几天好活的糟老头儿谈什么夕阳恋。只要老头子开心,不夺走我们的财产继承权,他想干什么就去做好啦!估计你父母、叔叔婶婶都是这么想的。社会的目光也无法影响我们,因为我有钱,我有能力保护我的爱人,确保我们在老天吝啬地给予的时间里最大程度地获得幸福。比起我来,你这个年纪、又是刚刚踏入社会,想来是比较困难的罢?”
“爷爷!”
牧恍然大悟,这位老人,其实以他那入世的经验和出世的智慧,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一切,此刻,正在提点自己。
牧跪倒在爷爷的摇椅边,牧老先生抚摸着他的头顶。
“世事就是如此,绅一你要怎么样呢?放弃老天为你安排好的对的人,去找一个你不喜欢的、或许也根本不喜欢你的,强行缔结一段不自然的关系,制造一对怨偶,最终毁掉不止一个人的幸福吗?还是你打算孤独始终,直到像我这般苍老、丑陋、乏力,才敢去真爱?你的一生都只为世人的目光而活着吗?”
“可是父亲和母亲……”
“他们都是糊涂人啊,也不是生来就这么糊涂的,只是当他们打算强行干涉你的时候,早已忘却了年轻时候自己热恋时不顾一切的感觉了。世间糊涂人太多,好在糊涂人大多都追名逐利、欺软怕硬,你若是足够地强大,便不必看他们眼色行事,这也是世理。”
听了爷爷的一席话,牧感到心胸豁然开朗,他抬起头,道:
“我明白了。爷爷,谢谢您。”
牧老先生惊讶地道:
“谢我什么?我这个糟老头子又没帮你什么忙。对了,你的大学面试怎么样了?我听你爸说,你要参加明年初的东大考试?”
牧狡黠地一笑:
“您可以帮我的地方太多了,爷爷。眼下就有一件,我想进K大,初试也通过了,经济管理学部,目前正在面谈一位全国知名的经济学家做我的导师。剩下只要通过统一考试就可以了。”
“K大啊……虽然名气比不上东大,也出了不少银行界高管呢!”
“入学后,我可以在您那些老部下手下实习吗?”
“绅一,你这么无趣,那孩子会不会有一天对你厌倦啊!”
“不会!因为我比他强大,在我这里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牧老先生不以为然地摇头:
“谈恋爱不能一味靠强势啊,浪漫和幽默很重要。”
“我有您的真传呀!”牧讨好地说,“您教我两招就够用啦……”
牧老先生温和地笑了笑,此时天色渐晚,管家进来提醒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老先生示意孙儿扶起自己,拄杖缓缓离开了那间精心布置的起居室。
唉,那两个孩子还是打算住到神奈川去吗?湘南海岸啊!那里的阳光想必比轻井泽更好罢。或许自己以后也该多去海边走走,尝尝新鲜的鱼,看看那两个孩子的篮球比赛。
老伴儿走后第三天,他已经无限想念她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了。
对着相片上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牧恭敬地合掌祈祷后,将手中的香插到奠炉内,心里默默地念着。
外婆。也是我的奶奶。
一种奇妙的缘分,早已将牧和仙道这两个姓氏联结在一起。
或许这亦是老天对于我们的厚待罢。
请放心。我一定会对他好的。
一身黑色长裙的明美走到他的身边,牧礼节性地致意:“请节哀。”明美摇摇头,微笑着说:
“不矫情地说,我并不感到悲伤。外婆走的非常欣慰,我相信她人生的最后三个月积累的幸福,超过了之前三十年的份呢。请牧君代我向爷爷道谢。”
牧颔首表示应允,但是他到这里来,其实急于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真是抱歉啊……”明美露出和她弟弟非常相似的伤脑筋的表情,“小彰那孩子,老毛病又犯了。他守了两天灵,大殓礼结束当晚便离开东京了。没有说去哪里,手机也关机了,我给他学校打过电话,老师说请了病假还没返校,连篮球部的田冈教练也说,小彰跟他发了条短信,说是决赛当天赛场见。牧君你看,这孩子这么任性……”
牧听得额角抽搐。
有必要这么跑吗?其实你就是想躲我一个人吧?
暗暗发誓,若是逮到了必要好好地……叫他下不来床。
也许明美从牧越发黑的脸上预料到她弟弟的悲惨下场,连忙道:
“小彰走的时候,不是给牧君留了字条吗?”
“啊,说的是……”
牧从皮夹里摸出那张皱了的字条。明美一看,扑哧笑了。
“这种暗号,只有牧君自己猜了,外人可是帮不上忙哟!”
见牧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样子,明美还是忍不住提示了一句:
“‘约定的场所’?他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被祝福的日子’嘛,眼前就有一个哟……”
离开仙道家,满大街挂着彩灯的小枞树、洋松、鲜艳的一品红、各种彩带和礼物盒,令走在路上的牧幡然醒悟:
不知不觉竟然十二月底了,今晚就是圣诞夜!
呐、牧学长,圣诞夜怎么过呢?
你是基督徒吗?
不是呀!不过圣诞夜不是被称作第二个情人节吗?牧学长的圣诞夜当然除了我不能给别人!
好,我答应你。
好兴奋!我要策划一个美妙又难忘的夜晚!
那天晚上仙道一时兴起,上网查资料查到半夜,想出了各种古灵精怪的“圣诞夜计划”,然后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牧在旁边只有附议和陪他折腾的份,到最后训练了一天的牧困倦上来,熬不住先睡了,那家伙还在活力十足地捣鼓……
唔,依稀记得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那家伙兴奋地大叫:
“就是这里了!好棒!牧学长我们今年圣诞节去这里吧?”
当时自己半睡半醒地,好像随口答应了。糟糕,到底是哪里呢……
池袋109前的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已经装扮起来。相依相偎的情侣手紧紧地牵着,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脸蛋、傻笑着仰望圣诞树顶端的星发出闪闪的银光。
一阵寒意袭来,牧习惯性地把没戴手套的手插进大衣口袋里。不无寂寥地想道,如果那家伙在身边,一定会借口取暖,吵着把手一起伸进来罢?
不,多半是自己借口冻伤了不好打球,厚着脸皮硬抓着那双手塞进自己的口袋呢。
啊……好想他……
快点想起那个该死的约定场所吧!
正在这时,大楼外悬挂的LED巨型荧幕正在播报的一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真鹤半岛第一回冬季烟火大会隆重开幕,预计将持续三天……”
一声惨叫。接着人们便看见,池袋街头一个皮肤有点黑的高大少年拔腿飞奔。
大概是急着去和女朋友过圣诞夜吧?
这么想着,善意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
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向着车站全力冲刺的牧,当然错过了圣诞夜的最后一班电车。
陷入莫大懊恼的牧,只好在车站附近的24小时网吧焦躁地蹲了一夜。于翌日凌晨5点40分,登上了从东京站驶出的第一班电车——东海道线。
通车于1964年的东海道本线,是日本最早的电车线路,可以说,是今日日本四通八达交通运输网络之起点。
牧帮仙道补社科地理作业的时候,有次两人一起读到这段历史,仙道的蓝眸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呐、牧学长,等冬天的赛季结束了,咱们一起坐着慢车,周游日本如何?”
牧笑恋人的傻:
“你没看到这书上说,东海道本线覆盖的路程,基本上与新干线是重合的,两三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为什么要乘那种慢腾腾老旧的破车啊?”
“不懂的是牧学长才对呢!”仙道小小地撇了下嘴,“同样的路,坐快车和坐慢车,旅行的心情以及沿途看到的风景,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呢!”
同样的路,坐快车和坐慢车,旅行的心情以及沿途看到的风景,
其实完全不一样。
凌晨6点的东海道电车,在鳞次栉比的高楼中穿行,越是远离都市的核心,铁道两侧的房屋越矮、越稀疏。配合着天色的由暗转明,车厢内越来越明亮,当初升的旭日从半圆形的车窗外侧窥视进来的瞬间,通宵未眠的牧被照得以手遮住了眼睛。他想起了五个月前,在夜行的小田急终电中向那个人告白的那一刻。
奇妙得很,和那个人相关的每一段回忆,总有明媚的光伴随。
大概那个人本身,就是一道照亮人心灵的光罢。
不知怎地心头异常温暖的牧,抱着双臂,像车上稀稀拉拉的几名上班族一样,阖目小眠了片刻。直到被邻座两个貌似是去旅行的女孩子,发出的惊呼声吵醒——
看呀!是海!
多美啊……
一听到“海”字的牧,跳起来不问站名地便向敞开的车门跑。冬日刺骨的寒风顷刻卷裹了他只披了一件单薄风衣的身躯。
老式的车站站台上一个人也没有,硕大的白色站牌仍用手写字样标注着:
根府川站。
而在长满银色蒿草的山坡下面,便是一望无垠的真鹤海域。
砰、砰、砰。
从石阶小道拾级而下的牧,还在很高的地方,便听到了球与石板地撞击的熟悉的响声。
晨晖下那人凌空一跃的剪影,潇洒飘逸,令人屏息。
牧的唇角忍不住咧开来。他像个孩子似的,扑到山道半途的观景栏杆上,任风吹乱了棕褐色的发,大声地喊:
仙道、仙道!
可惜那人没听见。或许是因为太远了,或许是因为他太专注了。
牧一口气从百米的石阶坡道狂奔而下。
从来没有哪次奔跑,像那一次般让他感到呼吸困难、胸口刺痛。
从来没有哪次冲刺,像那一次般令他迫不及待,恐惧、害怕来不及而会丢失一生。
在奔跑的终点,蔚蓝眼睛的少年单手托着篮球,面露微笑、长身而立。
身后,是波光粼粼、湛蓝又宁静的大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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